鏡中初見那道皺紋時,我確實被驚住了。像剛剛才發(fā)覺的,被光陰悄悄刻下的印記,我忽然間才意識到:我的生命已然行進到此處了。那皺紋仿佛是從我生命中悄然浮出的一道陌生邊界,靜靜地在臉上劃下一條難以磨滅的界限。我禁不住伸出手指輕撫著那道淺淺的溝壑,心中卻莫名翻騰起一股難以言說的復雜感受。
時間無聲無息,卻總在臉上刻下痕跡,又狡猾地躲藏在我們的意識之外。我們被數(shù)字所管轄,數(shù)字竟變成了無形的柵欄,既圍住我們,又隔開了我們。年輕人是“特權階級”,享有旁人羨慕的種種機會;而一旦年紀漸長,便仿佛成了過時的日歷,被棄置一旁,僅剩被翻過的殘跡。
然而我心中卻始終盤旋著一個問題:年齡難道不是一種幻象嗎?每每攬鏡自照,鏡中之人面孔分明已染風霜,可我內(nèi)心卻依舊回蕩著青澀少年時的聲音。我依舊會為落日熔金而怦然心動,為一段旋律而悄然淚涌;遇見心儀的人,心底也依然如年少般悸動不安。時光在皮膚上刻下印記,卻似乎無法真正抵達內(nèi)心的深處。
我見過許多被年齡這虛妄符號所捆綁的靈魂。有些年輕人暮氣沉沉,靈魂里卻仿佛早已堆滿灰塵,僵固了;我也曾見過許多銀發(fā)蒼蒼的“少年”——他們踏著滑板在風中穿行,好奇地擺弄著最新奇的事物,眼神里閃爍著未曾熄滅的光芒。記得一次在朝陽公園里,我看到一個頭發(fā)斑白的老者,竟與孩童們一道蹲在沙坑里,專注地堆砌著城堡。當夕陽的金輝撒落在他身上時,皺紋里盛滿了童真的笑意,那是任何數(shù)字也無法丈量的年輕。生命難道不是一條長河嗎?哪一段流水不是這河本身呢?我們竟將河水分段命名,冠以不同年齡之名,仿佛真能截斷水流的奔涌不息。
生命原非按照季節(jié)開放的花朵,它根本不必依照我們設定的刻度去綻放。何苦用數(shù)字去禁錮自己,徒然圈圍出狹小的天地?年齡終究不過是社會用以分類人群的粗陋符號,卻無法真正框住我們內(nèi)心的世界。
當皺紋爬上皮膚時,愿它們只是生命的漣漪;當數(shù)字疊加時,愿那不過是時間的浮塵。生命真正的刻度,是心跳、是熱淚、是靈魂深處未冷卻的赤子心。
每個靈魂都該享有權利,自由呼吸于任何數(shù)字之外——讓心之光芒,照徹那由數(shù)字堆砌的樊籠。(硯隱)
